當你說我會安靜 〡 呂家賢老師

霓霓很愛很愛唱歌,相較於歌聲,我更喜歡看這孩子邊做事邊唱歌的神情,像一邊淋浴一邊哼著歌,一種純然的享受。霓霓功課很好,她其實不需要課後輔導,但是四點放學過後,霓霓都會主動留下來,也許寫作業,也許看書。下午四點以後的課後輔導時間,霓霓又邊寫作業邊唱歌了。我冷漠的說:「霓霓,你書包收一收,先回去。回去前,來找我。」霓霓收好書包後,哭喪著臉走到我的桌邊,我劈頭就問:「你知道為什麼我要你先收書回去嗎?」我話剛問完,霓霓就真的哭了,嗚嗚咽咽的說:「因為我邊寫作業邊唱歌…」

我本來、本來想對霓霓說:「我很高興你願意自動留下來寫作業,但是我告訴過你多少次了,現在這個時間唱歌會影響別人。你很聰明,可以邊唱歌邊些作業,但是其他同學會被你影響…blabla…blabla…」我是說本來。可是我對霓霓的眼淚太沒有抵抗力,心一軟卻問了:「你為什麼哭了?」不問還好,一問霓霓哭得更兇,根本回不了話,我只好問了:「因為我叫妳回去,讓你很難過?」
霓霓邊啜泣邊用力的點了一下頭,然後哭著說:「我想留下來學習。」哇哩咧~這眼淚已經夠犯規,這種療癒系的回答根本會征服所有嚴師,糗了,我融化了 。

真想摸摸這孩子的頭,給她個大擁抱,但、因為某些莫名其妙狗屁倒灶的原因,我ㄍㄧㄥ住了。我問霓霓:「如果我們倒轉三分鐘,妳會怎麼作?」霓霓邊啜泣邊回答:「我會安靜。」我點點頭,示意霓霓可以回座位寫作業。霓霓仍然淚眼矇矓,但她笑了,嗚咽中說了句「謝謝老師」便回座位,重新打開書包寫作業了。

看著霓霓寫作業的神情,如雨過天青,可是自從霓霓說「我會安靜」之後,我卻靜不下來了。這四個字,卻像是撥開的雲裡伸出一隻手,狠狠的往我腦門巴下去。我的大腦炸了,問題一個接著一個炸出來。一個9歲的孩子自動留下來寫作業,開開心心的唱著歌寫著作業,有什麼問題嗎?非得搞得一個孩子淚眼汪汪的說我會安靜才行?我記得當我國小時,寫作業就是要邊寫邊哼水噴噴啊!
就是「水噴噴水噴噴,水噴噴水噴噴,我就是齊天大聖孫悟空」陪我撐過一行又一行的回家功課的啊~~是周杰倫的愛在西元前,陪我撐過成功嶺艷陽下永無止盡的立正哪!是蕭邦的離別曲、放牛班的春天陪我在辦公上批改一本又一本的作業的啊!如今我卻對著霓霓說的「我會安靜」點點頭!?

我當然知道不影響他人很重要,我當然知道規矩很重要,我當然知道最理想的狀況是「該安靜的時候安靜,該說話的時候說話。」但是這樣的標準別說是對孩子、對大人都很難拿捏吧?我們是不是該省思一下,作為一個重視秩序跟常規的老師,我會不會太依賴安靜了?我會不會太相信規矩了?我是不是應該注意一下,會不會不小心犧牲了孩子的興趣跟喜好才換來紀律跟秩序?會不會要求安靜的過程中犧牲了孩子的獨特性?孩子的珍貴的寶藏,會不會在就學成長的過程中「被安靜」掉了?

隔天、我向全班簡單聊了我的想法,我記得當著全班的面告訴霓霓:「 老師很抱歉,昨天很粗魯的只要求你安靜,卻忘了告訴你,音樂是妳心中的寶藏,千萬別只會安靜。」霓霓笑得既靦腆又神秘:「老師沒關係,因為…其實我還是有邊寫邊唱,只是很小聲很小聲的在心裡唱。」又想給這孩子來的大擁抱啊~我記得我哈的笑了一聲,留下幾個不明所以、面面相覷的孩子,開始了那一天的課程。